浙江舟山普陀山，每年接待数以千万计游客的佛教圣地。

在这“海天佛国”之中，生长着一种珍稀程度堪比大熊猫的中国特有植物种——普陀鹅耳枥。它被世人当做“珍宝”，不是因为普陀山的光环，也不是它的外表有多惊艳，而是在这地球上，野生植株仅存了一棵。

图为普陀鹅耳枥花朵图源：舟山市林科院

“物以稀为贵”，1999年经国务院批准，普陀鹅耳枥被列为国家Ⅰ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在国际上，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已将其列为“严重濒危灭绝（CR）”等级。

近年来，为了“挽救”这一濒临灭绝的树种，在浙江省林业局指导下，舟山市林业科学研究院会同普陀山林场、浙江农林大学、浙江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等单位，在致濒机理、种苗繁育、野外回归、迁地保护等方面持续科研攻关，抢救保护工作稳步开展。如今，在一代代专家和当地林业工作者的帮助下，普陀鹅耳枥已成功“开枝散叶”，从独苗一株发展为上万株，从此不再孤独。

“地球独子”

季春时节的普陀山草木茂盛，处处弥漫樟树气息，夹杂着些许香火的浓郁。寻路来到位于普陀山之巅佛顶山的慧济寺西北一侧，结束花期的普陀鹅耳枥原生母树安静、孤独地伫立着，枝繁叶茂的树冠和周遭的其他树种相掩相映，其貌不扬、朴实无华。

如果不是随行的专家和树下科普牌的指认，潮新闻记者就像过往的其他游客一样，根本注意不到这棵树高近14米、树龄超250载的传奇古树的存在，更难以相信它“地球独子”身份。

位于普陀山佛顶山慧济寺旁的原生母树。记者邹宸摄

正是凭着这珍贵的身份，普陀鹅耳枥在普陀山，和元代古塔多宝塔、唐人阎立本所绘《杨枝观音碑》及明代皇宫琉璃瓦和九龙藻井拆建而成的九龙殿并称为“普陀四宝”。那么如此旷世之宝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和发现故事？

讲起来历，现场一名导游正领着团队瞻仰这棵传奇古树，他讲了一个当地流传已久的传说——说普陀鹅耳枥传闻是在清朝由一名缅甸僧人来普陀山求法时留下的，播种在了慧济寺门外，有后人循着传说去缅甸等地寻找该树种的踪迹，却纷纷铩羽而归。诚然，传说的可信度有待考证，但不争的事实是，它的存在和身份直到上个世纪30年代后才被专家发现和认证。

1930年，我国近代著名植物学家钟观光在一次偶然的普陀山之旅中，惊喜地发现了这种雌雄同株树种的存在，但当时的植物界有很多物种都未曾命名，采了标本回去查资料的钟观光一无所获，仅仅是将其记录了下来，也没有命名。两年后，经我国著名林学家郑万钧鉴定，该树为桦木科鹅耳枥属的新树种，并以普陀为名取作“普陀鹅耳枥”。

在那时，普陀山仍分布着多株普陀鹅耳枥，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末，由于人为砍伐等现实因素，直接导致了普陀鹅耳枥种群数量急剧下降，所幸的是慧济寺旁的这一株，在寺庙香火的庇护下得以留存，继而成为“地球独子”。

“绝处逢生”

“普陀鹅耳枥保护很难，尤其是当它在野外仅剩独苗一棵时，我们更加需要保存好这奄奄一息的希望火种，不让它‘熄灭’。”保卫母树23年的普陀山林场高级工程师欧丹燕如是说。

从20世纪70年代起，普陀山林场就开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着手普陀鹅耳枥的就地保护工作，对原生母树加大保护措施力度，促进母树正常生长与结实。包括设立专职护林员负责日常管护，对母树进行复壮和病虫害防治，锯掉枯死枝桠及腐朽部位、松土除草、于树根四周培土，有效提升了母树生长环境，并在舟山市林科院等科研单位专家的支持下，通过人工扩繁营建了佛顶山茶花园及香云路西侧79株普陀鹅耳枥F1代子代林。“地球独子”开始延续“香火”。

普陀鹅耳枥F1代子代林。记者邹宸摄

等到欧丹燕接手保护工作时，原生母树和子代林的生长态势已趋于稳定，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会保持着每周一到两次上山的频率，看看还有哪些地方有提升的空间。

“曾几何时，这母树旁的小道旁还林立着一排商亭，游客在这里扎堆聚集，有一次我们看到商家径直将清洁后的脏水倒进了母树周围的土里，这着实惊了我们一个大激灵，这样密集的消费环境和淡薄的保护意识，母树还怎么好好生长？”欧丹燕表示，后来经过周全考虑，他们协同景区将商亭整体迁走，还了母树一个独立纯净的生存环境。

同时，欧丹燕还带领同事在母树和子代林周边“装点”起了各式各样的科普牌，修筑起生态保护墙，寄希望于打造一个以普陀鹅耳枥为核心区向周边辐射的景区生态平台。近几年来，在配合舟山市林科院进行野外回归种群营建的科研工作之余，他们自己也做了母树保护、种子播种的尝试。

最让欧丹燕印象深刻的，是在去年，她和同事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大悲与大喜”，普陀鹅耳枥花期时连日绵绵细雨，夏季挂果期连日的干旱少雨天气，普陀山将近50天没有一滴甘霖落下，母树种子结实率极低，后来干旱结束“梅花”台风擦肩普陀而过，造成大量落果。

“那场面，一句话说形容就是‘挑都没得挑’，只能把掉地上的先全捡起来，捡了大概有几千粒吧，后来用沉浮法只挑出了4粒够格的。”欧丹燕回忆，本来不抱希望的她，竟然发现那4粒里面有3粒顺利萌芽了，“那种惊喜感真的是不言而喻，要知道以前100粒种子出苗的也就寥寥几粒。”

以原生母树种子培育的实生苗。记者邹宸摄

对于欧丹燕等驻扎在普陀山岛上的一线守护者来说，保护好母树和它的子一代，使其子子孙孙“开花结果”，就是对他们努力和付出最值得的回报，也为普陀鹅耳枥的人工扩繁奠定了良好的种源基础。

“遍地开花”

终于，希望的火种得以保存延续。但是专家们也知道，永远依靠原生母树进行人工扩繁继而使其脱离濒危的“理想”是不现实的，普陀鹅耳枥的种群恢复远比想象的要复杂。

经由舟山市林科院等机构科研团队研究得出，普陀鹅耳枥濒危主要有以下部分原因：一是其“雌雄同株”且雌雄花开不同期，雄花散粉期与雌花柱头可授期相遇时间短，加上花期常遇雨水天气，导致授粉率极低，严重影响了种子的质量；二是其普陀鹅耳枥的遗传多样性水平低，亲、子代之间保持了非常稳定的遗传关系，导致其对环境变化承担的极大风险；三是果壳坚硬、种子发芽困难，种苗破壳率低；四是其采种季节很短，再加上海岛地区大风频繁，开花授粉结实期间易受大风暴雨侵袭，种子常常被吹落，导致有效结实率很低；五是人为干扰活动频繁，导致其生境遭到严重破坏，再加上伐后不易萌发，根部萌发能力差。

循着这些致其濒危的脉络，专家们摸索出了一条保护普陀鹅耳枥“由近及远”的可行之路。首先是基于原生母树在普陀山进行人工扩繁，实现就地保护从而获取可靠稳定的种源，继而在舟山本岛选取近地攻克突破人工栽培育苗的大关，再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开展人工种群营建、野外回归试验、异地引种驯化及其迁地保护研究。

在国家林草局、浙江省林业局的大力指导和支持下，近半个世纪来，舟山市林科院以普陀鹅耳枥抢救保护为己任，相继制定了《普陀鹅耳枥抢救保护行动实施细则》《普陀鹅耳枥野外回归与迁地保护研究实施方案》和《普陀鹅耳枥抢救保护“十四五”规划（2021-2025）》。迄今为之，普陀鹅耳枥的人工繁育种苗已突破4万株大关，并逐步建立了定海下水坑普陀鹅耳枥专类园一处，繁育基地两处，并于2022年接受浙江省林业局授牌——浙江省普陀鹅耳枥保护基地。

位于下水坑的普陀鹅耳枥专类园摄/邹宸

位于下水坑的普陀鹅耳枥专类园记者邹宸摄

作为舟山第三代投身普陀鹅耳枥保护研究的科研工作者，舟山市林科院高级工程师李定胜、陈叶平等也和卢小根、俞慈英等前辈们一样，一头扎进了繁育普陀鹅耳枥的世界里，记者跟随他们一同走进了他们科研团队从事种苗繁育的专类园，见到了他们视如珍宝的普陀鹅耳枥实生苗“小宝贝们”。

在他们的指点下，记者见到了“身高”不一、树龄各异的普陀鹅耳枥树苗，有的仅有手指般高度，有的则已经窜得等身长。陈叶平表示，有几株这里的林下小苗都是从它们身旁母树身上天然更新而来的，“因为从濒危植物保护的合理性角度出发，要想实现真正地拯救保护，必须让其实现天然更新、自然繁育，并经过自然淘汰筛选出适应生长的后代。”

天然更新的普陀鹅耳枥幼苗。记者邹宸摄

可喜的是，现在已经初具成效，不仅在专类园里观察到了新苗，还在普陀山岛上的母树及其子一代林下环境中也相继发现了几株，甚至在定海马岙卧佛山近地保护点人工种群示范林林冠下冒出300余株天然更新小苗，这都要归功于舟山市林科院专家们在“背后”使了个妙招：以异龄林营林形式，再加以合适的生境治理和土壤干预，顺利地让种苗繁育走出实验温室的“笼子”，有望逐步摆脱人工繁育。

眼下，陈叶平也在牵头尝试延续保存普陀鹅耳枥的新思路，即从生物学遗传多样性保护的角度进行育种研究。他表示，花粉授粉过程是一个很可能产生变异的过程，像扦插、组培这样的培育方式不存在变异的可能性，这也是自然界各类生物能够演化留存至今的一大根因。

为了激发其遗传变异的潜力，普陀鹅耳枥还曾于2011年9月29日乘天宫一号飞向了太空，科研人员利用太空特殊环境的诱变作用进行太空育种，提高它的繁育能力。

如今，普陀鹅耳枥幼苗除了在普陀、在舟山许多近地保护点破土成长、亭亭而立之外，更走向浙江各地乃至全国，像杭州植物园、云南昆明植物园、江西庐山植物园、重庆三峡珍稀植物园、上海辰山植物园等迁地保护点的普陀鹅耳枥异地种群正茁壮成长“遍地开花”，累计数量超2000多株。

云南昆明植物园普陀鹅耳枥迁地保护图源：舟山市林科院

舟山林业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李定胜对于普陀鹅耳枥的这一跃进式保护进展如是解释：“我们想要探索它作为极度濒危的物种，在我们国家其他能够适应生长的边界都在哪里。尽管来说，普陀鹅耳枥对我们舟山，甚至对于浙江来说是个旷世珍宝，但是它不可能一直就‘扎’在这了，它需要走出去，走向全国，走向全世界。”

普陀鹅耳枥，从历经百年风霜的“地球独子”到“遍地开花”，数量从“个”累计到“万”，它，不再孤独。

（来源：潮新闻）